看懂沟通本质,就看懂朝野没有共识的对话

(阅读时间约6分钟)

    公投结束后,执政党立刻启动「竹竹合併升格」的相关修法;接著,將攸关两兆多的「年度总预算」与「地制法」修法逕付二读。这些行径,立刻引来在野党的痛批,讥讽执政党吃相难看,只想著选举,想挟著公投全贏的气势,乘胜追击。

图片来源:https://pixabay.com/zh/illustrations/exchange-of-ideas-debate-discussion-222786/

        对於这些爭议的行为,执政党与在野党双方都召集记者来说明他们各自的理由,结果是双方各说各话,诉求完全没有交集。我们仔细听听双方的说法,所有的理由没有一句不是冠冕堂皇、正义凛然,乍听之下,言之成理的。像是苏贞昌院长对於总预算逕付二读的说法,是因为明年1月1日就要为全国的军公教加薪,还要提升育儿津贴,以及为劳工增加新台幣80亿元的劳保基金,这些资金都要预算通过才能执行,否则没办法加薪、提高育儿津贴。而在野党则说,执政党此举,已创下国会史恶例,剥夺立法委员审查预算的权利;並指出,预算审议超过时程而加开临时会,以及预算虽未过但先执行的状况,也已经是一种常態,根本影响不了为军公教加薪这些事。双方各执一词,內容完全没有交集。

        然而,民眾都想问,双方这样骂来骂去,怎么有可能说服一方接受另一方的想法?这种沟通方式,双方要如何达成共识呢?

        其实,执政党与在野党根本没打算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。可能很多民眾会觉得很奇怪,在国会殿堂上,不就是朝野双方都应该用他们的论点去说服对方,让真理越辩越明才对吗?而不是吵来吵去,最后只能用表决来定输贏。

        如果我们从沟通的本质来分析,就不难理解为何朝野双方根本没想要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。

        首先是朝野双方的沟通是「辩论」而不是「说服」;其次,双方所「认同的道理」,以及他们希望引导民眾去「认同的道理」,根本不一样。

辩论与说服

        我们先来说说「辩论」与「说服」有什么差別。

        从权力的结构上来看,沟通基本上可以分为「说服」、「辩论」,以及「谈判」三种。

        「说服」是在一方握有决定权,而另外一方没有决定权的状况下,没有决定权的一方只能施加影响,透过论证,让有决定权的一方接受他们的看法。像是最简单的销售过程,决定权在客户,而销售人员透过產品的说明,让客户了解產品对他们的意义,来影响客户购买產品的意愿。

        「辩论」的决定权不在辩论的双方,而是在双方之外有决定权的第三方。因此,辩论的双方真正的目的,並不是想说服对方,而是想说服有决定权的第三方。这时,双方只在乎自己的立场,並不关心真相。「接纳」、「妥协」与「理解」的思维,完全不在双方的灵魂里。就像选举时,候选人之间唇枪舌剑的辩论,信口开河、天花乱坠,一点都没有心虚的自省。他们真正想影响的是有投票权的选民,至於能否说服辩论的对方,从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,因为双方都明白,双方对认知的分歧是无解的。如果你看过选举辩论后,有一方向另一方说:「你说得很有道理」,那才奇怪呢。因此,我们看朝野双方各说各话、没有交集,就不足为奇了。因为他们是在「辩论」,他们都只会说出他们想影响民眾的道理。

        至於民眾接不接受双方的道理,以及双方为什么要那样说,就是接下来要探討的,什么是「认知的道理」。

认知的道理

       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道理就是道理,道理是普世的观点,为什么还需要在道理前面加上「认知的」?难道道理还会转弯不成?

        没错,道理是会隨著人的「心態」而改变对道理的认知。

        有一次我在咖啡厅里听到邻桌两个人的对话。

        甲:「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老板喔。」

        乙:「怎么可以,对老板隱瞒是不对的。」

        甲:「如果你告诉老板了,老板会不会追究下来?当然会,那不就暴露出你我监督不周的问题吗?你还要不要这份工作啊?」

        乙:「嗯,有道理。那我们该怎么说?」

        你看,道理是不是转弯了。乙刚开始认同的道理是「对老板隱瞒是不对的」,之后在自身利益考量下,乙的心態改变了,他认同的道理就变成了赞成甲的说法:「这件事不要告诉老板」。事实上,人们对於道理的认知是来自於心態。而心態,常常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。

        將竹竹合併升格相关的「地制法」以及「年度总预算」逕付二读,对执政党是有利的,这是执政党的心態,因此,支持將「地制法」以及「年度总预算」逕付二读是他们认知的道理;相反地,上述两件事对在野党是不利的,这是在野党的心態,因此,反对上述两件事是在野党认知的道理。

        然而,双方辩论时对外宣称的道理都不会显露出各自的利益,因为第三方「认知的道理」也跟他们双方不一样。如果执政党说:「竹竹合併升格对我们贏得市长选举有利。」而在野党说:「竹竹合併升格对我们贏得市长选举不利。」这些说法都只是说出双方的利益,是不会感动有决定权的第三方。因此他们需要將他们的利益包装成让第三方可以认知的道理,才能影响第三方。

        例如,苏贞昌院长说,如果总预算不通过,那么明年1月1號就没有办法为军公教人员加薪。他想影响的,不是在野党,而是有投票权的军公教人员。在目前什么都涨的情况下,给军公教人员4%的加薪虽远不如通货膨胀所带来的衝击,但对其家庭收支绝对有帮助。因此,能否如预期地加薪对军公教人员而言,是切身的问题。苏院长的说法,就是將其政党利益包装成让军公教人员能认知的道理。

        另一方面,在野党说,执政党將岁出2.2兆的总预算逕付二读,是创下恶例,剥夺立法委员的预算审查权,让立委无法为民眾看守荷包,这种行径充分显示出执政党的傲慢。在野党想影响的,也不是执政党,而是握有选票的民眾。2.2兆的总预算都是人民的纳税钱,如果政府浮滥编制的预算因不受国会监督而全数通过,这关乎民膏民脂,执政党怎么可以如此轻率为之。因此,反对总预算逕付二读是替民眾看紧荷包,也是在野党的职责。在野党的说法,也是想影响民眾对其道理的「认知」。

民眾的意志才是关键

        在舆论的一片挞伐下,最后总预算审查爭议终於进行朝野协商,在双方各退一步后,由执政党的立法院党团提出覆议的情况下,总预算送回各委员会进行审查,一切回归正轨。我们虽乐见这项爭议最后有了解决方案而落幕,但我们更要明白,这样的改变,绝对不是执政党查纳雅言,认同在野党的说法;也不是因为执政党对在野党晓以大义后,在野党对於之前罢审预算行为的幡然悔悟。而是双方在观察舆论的风向之后,评估握有选票的民眾意向而做的「道理」修正。

        因此,理解了沟通的本质,我们就看得懂所谓朝野的对立与妥协,基本上都不是他们双方之间沟通品质如何的问题,他们不是在「说服」对方,而是在「辩论」。他们只是在向选民诉求,试图引导握有决定权的选民如何「认知」道理。由此可知,只有选民展现出来的意向,才会左右朝野双方沟通的方向。同时,我们这群选民也必须睁大眼睛,了解政客为了让我们「认知」他们想要我们认知的道理的操作手法,就会知道他们从我们身边找到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,往往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。

(本文於2021年12月28日刊载於〈独立评论@天下〉 网页连结:https://view.ctee.com.tw/social/34730.html )

看懂沟通本质,就看懂朝野没有共识的对话

有话要说